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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教图之藏腾

“刚才你们说……是谁要成亲来着?”

三人都算是十七八岁的成年人,早就过了情窦初开的年纪,可是现在在柳伯父的面前,就像是犯了错站墙角的孩子,双手背过去,低垂着头不敢出气。

柳劲生在三人中徘徊回绕,带着戏弄孩子们的笑意,见他们一个个都不声,眨着眼睛半笑着说:“那若不是,柳伯父可就随意配对了?”

“阿茗……”柳劲生站于阿茗身后,双手扶着她的肩膀,睨眸问道:“你看,你罗二哥哥怎样?”

“父亲!”

“什么!”罗阴吓得往后退了几步,这个世界仿佛更加黑暗了。

柳烟茗急得差些溢出眼泪来,心如鹿撞般砰砰的跳,七上八下,心情又似激荡的湖水一样不平静。

韩尚景在一旁跟着着急起来,阿茗怎么可以给罗阴?想入非非间,一鼓作气干脆袒露心事,激动地突然跪倒在地,“柳伯父!”

“嗯?”

“我!我!”韩尚景的眼神深情凝视着柳劲生一旁的阿茗,咽了口唾沫,闭上眼睛,鼓起勇气大喊:“我想娶阿茗为妻!我要让阿茗做我的妻子!”

罗阴在一旁交叉着手欣慰一笑,打诨道:“呦呵!清源君好样的!”

柳劲生抿了抿嘴然后认真地说,将韩尚景扶起来,便将一旁的阿茗托付于韩尚景:“好小子,等的就是你这句话。”

“嗯哼……当我不存在是吧……”一旁,柳夫人打瞧着柳劲生就这样把女儿交了出去:“你柳伯父答应有什么用?我还没答应呢。”

柳夫人闭着眼睛,意气高傲,嘴角却藏不住着挂出一抹笑。

“柳夫人……”韩尚景又着急了起来,不知所措。

“怎么?都到这个份上了,还不改口啊?”

罗阴推搡着身旁的韩尚景,嫌弃他这木鱼脑袋,啧叹一声:“快喊娘啊!”

“爹!娘!”韩尚景牵起柳烟茗的手,齐跪于地,双双拜谢伯父伯母

罗阴:“爹!娘!”

罗阴亦于双人身后跪下,笑嘻嘻朝着柳伯父柳伯母喊了声爹娘。

“罗阴!你占什么便宜!”

“再生之恩,怎不可叫声爹娘?”

柳劲生满心欢喜扶起三个孩子,将晴娘搂入怀中,感叹道:“阿爹阿娘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……怎么说,也想抱孙子呢。”

柳烟茗的脸好像绽开的白兰花,笑意写在她的脸上,溢着满足的愉悦。嘴角上扬的美丽的弧度,深情一瞥身旁的韩尚景:“韩大哥。”

“愿……结发同枕席……”

“愿……黄泉共为友……”

此刻,最亮的一颗璀璨之星当是失了双眼的罗阴了。不过,没事,他的心中,还有一个人一直陪着他,默默甩动腰间的青时玉,恣意傻笑。

“罗沐阳……你可一定要撑到那一天……”

“一定!我要活下去,等着你们成亲,等着我小侄子的出生,然后……”想到这,罗阴已经抑制不住自身激动的心情,嘴角微微翘起,说道:“然后,教他爬树打猎,教他习武练剑,教他……”

“什么?”

“教他去逛春风度!哈哈!”

“狗日的!罗沐阳!看我不打断你的腿!”

韩尚景气得将罗阴按到在地上,用最轻的力气殴打他的春风得意的脸庞。引得身旁众人一阵哄堂大笑。

“罗沐阳!我可不管你以后想对我孩子下什么‘毒手’,不过这一切可都是你说的,你若是食言怎么办?”

罗阴挥挥手,尽是潇洒自如的样,伸出三根手指发誓说:“若我食言,死后任凭百鬼千刀万剐!坠入无极深渊万劫不复!”

“都是快成家的人了,还这么打打闹闹的,成何体统?”

在柳夫人面前,罗阴和韩尚景始终都是两个长不大,只会到处捣乱的孩子。被柳夫人这么说了几句,立马变得乖巧了许多。

那接下来的日子,可是有的忙了,忙着韩尚景和柳烟茗的婚事。而罗阴,时常也想插上一脚,不过这又是瞎又是使不上力气的体质,反倒更他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废人。

这样欣悦热闹的气氛还未过去,韩尚景突然被叫回了二龙山,而启程日期,便是三日之后。

众人都觉得这张书信来得十分突兀,更深存几分蹊跷。

不过,韩尚景始终是玄教掌门人,自然不可以丢下玄教的职务而不去过问,明知前路危险,暗藏陷阱,可是为了整个玄教,他必须回去。只是可怜了未婚妻柳烟茗,又要苦等多时。

“清源,此去二龙山,山高水长,路上多有危险,我且派些门徒护送你前去,一切小心为是。”

“谢柳伯父。”韩尚景谢过了柳劲生,转身对着苦等沉盼的柳烟茗淡然一笑,扬起近乎凄美的嘴角,撩拨她额前随发,亲吻许诺道:“阿茗,等我处理完了二龙山的琐碎,便回来与你成亲。”

“韩大哥……此去,注意安全。”

送别的队伍中,却迟迟不见罗沐阳的影子,韩尚景带着失落和抱怨的语气问道:“罗沐阳呢?”

“不晓得,或许又出去野去了吧……”

柳烟茗四处张望,却是没见到罗阴的影子,漾开嘴角的笑意替罗阴说些好话。

“都伤成这样了,倒还有精力出去浪野?”

“你还不知道罗二哥哥嘛?他啊……始终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呀……”

是,罗阴是个长不大的孩子,他的心始终干净地让人不经想要掩盖自己所犯下的罪恶,在他的面前,所有的人之初都显得微乎其微。

纯碎,围绕着他一生。

可是怆然与死亡……亦围绕着他一世。

他没有柳烟茗说得那般悠闲自在,若是知道今日是要送别韩尚景,他本该是第一个到场的人,可是现在,他却一人站在韩尚景即将路过的金兰桥边,手无缚鸡之力的他,要顽抗面对的是悬崖另一边密密麻麻的人群。

“程贼……果真是你们。”

事情追溯到三天前,罗阴独自一人醉卧在逍遥泉下,却遇到了一位“友人”,而这位“友人”,便是姚员外的儿子。

“可真是有闲情逸致啊?”

那姓姚的不知是使了什么妖术,居然都能追踪到如此隐蔽的逍遥泉下,就在他刚踏入逍遥泉的那一刻,泉水静止,万物倒逆,枝树枯死。

罗阴早已知晓姓姚的这用的是程门中的万法邪术“祭魂”,却只见他嘴角勾勒出惨淡一笑,冷冷说道:“姚程两家狗,看来早就沆瀣一气了!”

“程家主邀请罗公子莫逆道金兰桥一叙。”

“我若不去呢?”

“你若不来,韩尚景必死!”

“威胁我?”

“这不叫威胁,这是盛情邀请。”

“你觉得我一个半死不活的废人,会怕死?”

“我知道你不怕死,可是,你就不怕你所爱的人陪着你一起死吗?想想……那柳家家主,柳家小千金,还有你的好兄弟韩尚景,啧啧啧一个个和你的爹娘一样死无全尸,那会是何其悲壮宏伟的场景啊!”

“你!”

“别以为你的身后还有什么四大仙门,他们现在都是程家主手下的丧家之犬,为了救你一条贱命,可真是损了所有的灵力啊,啧啧啧!就凭他们现在的能力,尚不及程家主一成的功力,一群鼠辈,怎么和我们斗?”

罗阴沉默不语,他在惭愧,他觉得自己此刻就该被人千刀万剐,为了救自己一个废人,牵累了四大仙门,这难道还不该死吗?

韩尚景大婚在即,这段日子千万不能让柳府出现任何岔子,更不能拿韩尚景的命来冒险,就在他灵魂不安的深处,幻想着阿茗和韩尚景百般恩爱情深的样子,他不忍心打碎这美好的未来。

姓姚的摆着手大步离开,将整片逍遥林糟蹋成凄凉的荒地坟场,回过头奸诈阴险一笑,提醒罗阴:“韩尚景此去二龙山,必要经过莫逆道,至于这杯生死酒到底由谁来饮,还请罗公子考虑清楚。”

这很明显是程贼布下的局,他在用韩尚景的命威胁罗阴,罗阴早就看破了其中的阴谋,可是,这莫逆道,他必须去,这金兰桥,他必须过。

程贼要的是他罗阴的命,不能再让柳家的门第为保他一个废人而枉死,更不能让阿茗还没成亲就没了夫君。

这陷阱,他跳得心甘情愿。

寂寞的笑容里,流露出多少云淡风轻的往事,愁绪和孤独在他的嘴角瞬间凝固,漾出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然笑意,透着寒冰般让人心碎却又触动人心的凛冽之意。

他这一笑,是赴死前的坦然,轻声伴着风,说:“我死了,就再也没有这么多事儿了。”

生怕把四大仙门牵扯进来,所以他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这件事情,就在韩尚景出行的当天,他提前离开了柳府,独自行至莫逆道的金兰桥边。

悬崖两侧,是由破木板搭成的金兰桥架连着,一边是罗阴一人,一个瞎子,拄着竹杖抵挡着对面的千军万马。

“你们费尽心思用韩尚景的命将我骗来,可真是劳苦各位了,罗阴区区一条贱命,还不值得各位大费周章。”

程瑞引着马站在悬崖一侧,鄙夷看着远处的瞎子,唏嘘不已:“罗公子!说哪里话!你的命要是不值钱,那全天下可就没有谁的命敢说金贵二字了!”

罗阴侧着耳朵倾听一旁的风声,狡黠坏说:“程家主谬赞,这条贱命还要劳烦程家主亲自来取,可这是折煞我罗阴了。”

程瑞给身后的程孟道打了一个手势,程孟道心领神会,端出盘中酒盏,盘子上摆着两个白玉小瓷杯,里面盛满了烈酒。

一杯递给了父亲程瑞,而另一杯,静静等着罗阴亲自来取。

程孟道端着盘子上的酒杯,露出狡诈的神色,朝着对面高呼道:“罗公子不过来喝一杯?”

“喝一杯?”罗阴畅快答应道:“行啊,就当是赴刑场前的上路酒。”

反正罗阴没了任何法力,对于死亡他早就无所畏惧,还有什么是比眼睁睁看着所爱之人死在知己眼前还可怕的呢?现在的他不仅不惧怕死亡,反倒是更加憧憬死亡,憧憬着下去和阿爹阿娘团聚。

罗阴扶着桥边光秃秃的锁链晃晃悠悠走至了半桥,而他的脚下,就是万丈悬崖……

这是一处地势险要的峡谷,涧底隐隐约约能听到湍流急促的水声,可是云雾缭绕之下空空幽幽,深不可测,若是稍有不慎一脚踩空,那便是跌入谷底,粉身碎骨万劫不复。

“罗沐阳!”

罗阴走至桥中间,身后踏然而来一对庞大的人马,望见罗阴此刻的绝境,在场的所有人皆为他捏了一把汗。

“清源君?”

罗阴听到韩尚景久违的呼唤,颤颤巍巍回过头去,寻找声音传来的方向。

“罗沐阳!你回来!别过去!”

韩尚景坐在马背上,恍然看见罗阴凌空万丈悬崖,现在的他简直太渺小太虚弱了,就是被峡谷中的风稍微一吹都有可能覆辙而下。

罗阴,犹豫了。

“罗公子,想清楚了……这杯酒,到底由谁来饮?”对面传来一句警告,就像是毒蛇吐出的舌芯子,冰凉了罗阴的心。

罗阴冷笑道:“清源君,回不去了……”

“罗沐阳!你想想阿茗!想想我!你说过要看着我们成亲!看着你的小侄子出世的!”

“对不起……我食言了,现在,我愿意接受粉身碎骨的惩罚。”他泣不成歌:“你们……就当我死了吧……”

“罗沐阳!你别找死!那可是你答应我的!那是你答应我的!”

韩尚景下了马一步步靠近罗阴,试图要抓住他的手,此刻,金兰桥却晃动得愈来愈剧烈,罗阴预感到对面虎视眈眈下的危险,他知晓韩尚景这是在找死!

罗阴试图挣脱韩尚景的手,朝着他愤恨痛骂道:“韩尚景你别过来!你给我记住了!这掌门的位子,你就给我回去安安心心坐着,前面的垃圾,我帮你处理,前面的陷阱,我给你铺平!这是我答应你的,我必须做到!”

韩尚景却死死不愿松手,对罗阴撕心裂肺喊着:“可是你也说过你要好好活着的!这也是你说的!”

程姚两家,在一边冷眼旁观,看着悬崖当空二人渡桥挣扎。

“父亲……一举两得!”程孟道见白玉墨珏两兄弟已然成了一根藤条上的蚂蚱,侧过身对着父亲打起了小算盘。

“既然都想死,那就成全你们,动手!”

“我就不信了,这还弄不死你?”

罗阴灵敏探得程孟道拔剑出鞘的声音,这刺骨的寒冰越来越近,杀意四起,他没办法,可他必须要让韩尚景活下来,一把推开了他,展开双臂将韩尚景护在自己瘦弱的身躯背后,忿怒骂道:“程贼!你要杀我,命拿去便是!为什么不在逍遥泉下杀了我?为什么还要牵累无辜!”

“我们骗你过来,是要让柳家的所有亲眷门生,亲眼目睹你!罗阴!葬身悬崖!粉身碎骨!”

手起刀落,程孟道连眼睛都没眨一下,坚决果断着将锁链砍断,一座桥轰然倒塌。

罗阴趁着韩尚景还在恍惚迷茫的瞬间,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将他推至桥外悬崖壁石之上,自己却因为一个没抓稳,扑空了锁链,任凭瘦削的身躯凌空落下。

青山峭壁,碧岫堆云,他的笑容惨淡,仿佛血淋淋的伤口一般,带着滴血的痛楚,又犹如锋利的刀子一般,割在所有旁观者的心上。此刻,所有的爱恨情仇都泯然于悬崖之下,同罗阴的泪水一般,跌落尘埃。

“罗阴!!!!”等到韩尚景醒过神,连滚带爬朝看悬崖底端,白茫茫一片迷雾覆盖在峡谷之间,早就没了罗阴的影子,他再也无法逞强下去,心里的防线在此刻彻底崩溃,放眼四望,纵目茫茫,再无人知我。

泪水在眼眶打转,他强迫自己去笑,悲极生乐,嘴唇止不住颤抖,郁郁乎乎伴着泪水抖落下寥寥几字:“……傻子,不会飞的,是你啊……”

“听说莫逆道上那座金兰桥塌了!”

“真有此事啊?那可有伤亡?”

“伤倒是没有,就是死了一个瞎子罢了。”

“那有什么大惊小怪的?”

“那瞎子,名叫罗阴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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