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皇兄何故造反?

大明的太监势力,起于洪武,发展于永乐,盛于正统,后因王振擅权引发土木之役,再次回落,但是,即使是回落,也只是从过分的强盛中,回落到了正常范围内。

当初太祖皇帝立国,明令禁止宦官干政,不过,这条铁律也仅仅只维持了几十年。

待得太宗皇帝登基,出于某种缘故,设了内书堂,教习宦官读书,又设东厂,负责侦缉刺探,更是重用了一批有才能的宦官,最典型的是就是三宝太监郑和,带着庞大的船队七下西洋,可谓风光无限。

镇守太监制度,便是在这样的基础上产生的,洪熙元年,仁宗皇帝命太监王安为甘肃镇守太监,始有此名。

宣德一朝,各地陆续增设镇守太监,至正统初年,成为常制,内地各省,边境各镇均设镇守太监一名,与提督大臣一同掌军务事。

所以从这个角度而言,王振的出现,也并不是偶然的,王振擅权的背后,是日渐庞大的宦官势力,在皇权的支持下遍布地方后,开始成为皇帝和外朝对抗,以达到专制集权目的的外在表现。

当今天子登基之后,虽然因土木之役,对于宦官干政多有防备,但是,也算不上打压宦官。

最多只能算是将宦官的权力,限制在了相对合理的范围内。

虽然说对王振极其党羽处以极刑,但是,东厂和各地的镇守太监制度,仍旧维持未动。

在此基础之上,宦官势力,实际上和外朝的文官制度类似,形成了从中央到地方的全面覆盖。

不过,不同的是,文官制度下,天子统御百官,部,院,寺,监各司其职,以内阁居中调和,以内御外,以朝廷管辖地方,层级分明,执掌清楚,朝廷各衙门,朝廷与地方,地方与地方之间相互牵制,盘根错节,最终总于天子,共同构成庞大的官僚体系。

但是,宦官势力就单一的多,无论是内廷的司礼监,还是地方的镇守太监,实际上都是皇权的延伸。

他们相互之间,既没有上下级的关系,也没有日常事务上的交叉,他们每个人都是直接隶属于皇帝本人,辅助皇权控制外朝和地方。

这种制度的最大好处,就是保证了皇权不会被宦官所裹挟。

和唐朝制度性的宦官权力不同,大明的历代皇帝,虽然也重用宦官,但是因为这种司礼监和镇守太监,以及镇守太监之间各自的极强独立性,就保证了不会有宦官凌驾于皇权之上的情况出现。

跋扈嚣张如王振,他实际能够控制的也仅仅是东厂而已,即便是全盛时期他兼管司礼监,可这些势力也仅限于内廷而已。

制衡东厂有锦衣卫,司礼监更是全凭天子心意看权势大小,而各地的镇守太监,虽然畏惧王振,但是,本质上畏惧的是太上皇对王振的宠信,而不是王振本身。

所以说,与其讲是王振权倾朝野,不如说是皇权威压百官。

在大明这种制度下,任何一个宦官,在皇帝面前都只能伏低做小。

从这个角度而言,外朝的官员们,其实是没有办法干涉宦官的事务的。

成敬无论是当司礼监掌印太监也好,到地方做镇守太监也罢,都是天子一句话的事。

但是,实际显然没有这么简单。

虽然说,司礼监掌印太监,和各地方的镇守太监之间,并没有实际的上下级关系。

可某种意义上说来说,这个职位就和外朝的三师三少一样,被默认为宦官的最高职衔。

成敬要到山西去做镇守太监,应该说,挂司礼监掌印和挂其他的职衔,在实际的执掌当中,并不会有什么不同。

但是,这是一个政治信号。

这标志着,成敬到山西去,并不是因为惹了天子不悦,而被贬出京师,相反的,他是代表着天子的意志,到山西去提督军务。

虽然这只是细微的不同,但是放到官场上来说,这种区别,往往会对实际的权力关系,产生巨大的影响。

成敬是郕王府旧臣,以他的身份,到地方去做镇守太监,权势本就要比一般的镇守太监要重。

可如今,单从杜宁和成敬简单的描述当中,便能确定两点。

第一,天子下了口谕,明旨准许成敬插手整饬军屯的事务,虽然名义上只是协助杜宁,但是还是那句话,杜宁的本职是陕西巡抚,两地奔波,难免力有不逮,所谓协助,其实也就是好听点的说法而已。

对于寻常的镇守太监来说,仅止于提督军务,干预地方政务是被绝对禁止的。

但是,整饬军屯虽然名义上只是针对军屯,可实际上,还包括役使官军开垦的私田,以及关于耕种被侵占后的军屯佃农的安置情况,还有就是关于田亩的赎买政策的实施推进。

这诸般事务,都涉及到地方民政。

看天子如今的意思,明显是不打算将这些事情分割开的。

这也就意味着,成敬会拥有超乎寻常镇守太监之外,更大的职权。

第二,成敬将以司礼监掌印太监的身份,成为山西镇守太监,这意味着他圣宠不衰,是代表天子意志行事。

郕王府旧臣,宦官之首的身份,加上天子的口谕和彰显无遗的圣宠,以及最重要的,山西巡抚一职如今尚在空缺,几重因素叠加起来,最终的结果,就是成敬虽然名义上是镇守太监,但是实际上,完全有可能以宦官的身份,代行巡抚的职权。

这对于朝廷来说,可不是什么好事……

目送着成敬和杜宁离开,在场的诸人一阵沉默,都没有了刚刚在偏殿当中的分歧之意。

片刻之后,陈循率先开口,意味深长道。

“天官大人,此时此刻,吏部……当有作为啊!”

王文的脸色也不大好看,但是,这个时候,他也没有跟陈循闹什么脾气,只是轻哼一声,冷声道。

“用不着你来教老夫怎么做事!”

话说的不好听,但是,陈循就当没有听见,站在原地,心中默默的开始做起了盘算……

不多时,殿中内侍出来,拱手道。

“天官大人,总宪大人,陈尚书,陛下召见!”

和杜宁不一样的是,王文等人都是奏对的老手了,不论心中怀着是什么样的心思,但是面上却不会显露。

进了殿中,各行礼毕,天子显然也没有什么寒暄的意思,直截了当的便开口道。

“前些日子,次辅俞士悦给朕递了奏疏,举荐翰林院刘定之,陈文,李绍三人入詹事府充任属官,朕已准了。”

“太子出阁读书已有数月,不少大臣上奏,言及属官应当备齐,朕斟酌良久,也觉得不宜久拖,所以,今日召诸位前来,便是想要听听你们的看法。”

啊这……

这次召见,天子并没有说是为了什么事。

尽管来之前已经有所预料,可能和詹事府有关,但是,他们几个人都觉得,多半是为了俞士悦举荐翰林清流一事。

朝廷说小不小,说大也不大,陈循去见俞士悦不是什么秘密,他们两个的身份,所谈的事情只要看看后续他们做了什么就知道了。

二人谈话后不久,俞士悦就上本举荐了刘定之等人,这中间若没有陈循的推手,怕是不可能的。

不过,在他们的预想当中,对于这些翰林清流的去处,天子应该是有自己的打算的。

所以多半,这次过来就是商议此事。

但是,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,天子以此事为契机,却并没有拿来当商议的内容。

甫一开口,天子就直接定下了刘定之等人的去处,答应将他们调去詹事府任职。

不仅如此,天子还要继续增补詹事府的人选?

老大人们一时有些拿捏不定天子的用意。

相互看了一眼,作为率先挑起此事的陈循,开口道。

“陛下,既然是增补詹事府的属官,是否要请俞次辅一同前来商议?”

按理来说,詹事府的事,的确要知会一下俞士悦。

但是,这是对于普通的庶务而言,俞士悦虽然是太子府詹事,可太子府属官,毕竟也是朝廷官员,他并没有任命的权力。

所以,要是说吏部不在场,叫吏部过来还算说得过去。

可说商议詹事府的人选,一定要俞士悦在场,就明显有些牵强了……

不过,这个场合下,王文和陈镒,却罕见都没有反对,显然是也想探一探天子的意思。

见此情景,朱祁玉倒是也没多说,顺水推舟,道。

“既然如此,那边请首辅和次辅一同前来吧,怀恩,你去传旨,让他二人一同来议。”

略停了停,天子又道。

“首辅和次辅过来,还需要些时候,诸位先生,不妨也先说说你们心中的人选。”

一旁的怀恩见状,顿时心领神会,拱了拱手便退出去传旨。

与此同时,陈循等人也不好再继续拖延下去,踌躇片刻,王文率先开口,道。

“启禀陛下,按制,詹事府设正三品詹事一人,正四品少詹事二人,正六品府丞二人,另有主簿厅,负责文书事务。”

“詹事府下设左,右春坊,司经局,设正五品左,右春坊大学士各一人,从五品左,右庶子各一人,从五品左,右谕德各一人,正六品左,右中允各一人,从六品左,右赞善各一人,司经局设从五品洗马一人。”

“六品以上官员,共计应有十六人。”

“现如今,詹事府已有三人,俞次辅任詹事,周洪谟任詹事府府丞,代掌少詹事事,另有兵部郎中沉敬兼掌少詹事事。”

“司经局,已有余俨任洗马,算是备齐,至于左,右春坊,左春坊大学士原由翰林学士萧镃兼任,萧镃被罢官之后,左春坊大学士暂时空缺,右春坊大学士为徐有贞,另有右庶子倪谦,右谕德万安,负责教习太子殿下经典。”

“这些人加起来,太子府属官十六人,已有七人,剩余九个职位空缺,分别为詹事府少詹事一人,府丞一人,左春坊大学士一人,左庶子一人,左谕德一人,左,右中允各一人,左,右赞善各一人。”

“陛下方才有言,要调刘定之,陈文,李绍三人入太子府任职,不知具体授何官职,请陛下示下!”

作为吏部尚书,王老大人的专业素质还是很过硬的。

天下官员的履历任职情况,基本都在他的心中,如今天子既然问起了詹事府,那么,他自然是立刻就报出了如今詹事府的现状。

闻听此言,朱祁玉沉吟片刻,问道。

“吏部以为,这三人该任何职?”

要是问吏部的意见的话……

王天官眨了眨眼睛,不由自主的望向了陈循。

虽然说,上奏本的是俞士悦,但是,真正想塞人的是谁,大家心知肚明。

既然如此……

王老大人不怀好意的看着陈循,一副苦苦思索的样子。

这让陈循不由感到一阵无语,这老头子,还真是……会装模作样。

共事了这么长时间,对于王文,陈循自信还是有几分了解的,这个老头,平时的时候看着不着调,但是实际上,轻重分寸拿捏的很到位,才不是他表现出来的那种斤斤计较的性格。

吏部铨选,最重公正!

王文若是做不到这一点,就算他再对天子亦步亦趋,天子也不会放心的让他来做这个天官的。

更不要提,刘定之等人是天子已经准了要调入太子府的,哪怕是顾及在天子面前,王文也不可能故意打压这几个人的。

所以说,这老家伙现在的表现,说白了,就是恶作剧而已……

果不其然,眼瞧着陈循什么反应没有,王文轻哼了一声,然后抬头对着天子拱手道。

“陛下,刘定之,陈文,皆为从五品侍读学士,李绍为正六品侍讲学士,如今并非考课之时,所以,按例当依品级平调。”

“依臣之见,可调陈文任从五品左庶子,李绍任正六品右中允,至于刘定之,其资历年深,才学出众,可酌情提拔一级,任正五品左春坊大学士!”

应该说,这个调任算是比较公允的,甚至于,刘定之还升迁了一级,可以看出,王文还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,如陈循所料,他并没有因为那点小小的恩怨而因私废公。

然而,出乎意料的是,听了这番话之后,陈循却眉头微皱,上前道。

“陛下,臣以为不妥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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